【時政】(東西問)百歲徐光耀:用一生“書寫抗戰”

中新社石家莊9月8日電 題:用一生“書寫抗戰”

——專訪抗戰老兵、作家徐光耀

中新社記者 牛琳

2025年,作家徐光耀迎來了他的百歲生日。60多年來,他創作的小說《小兵張嘎》及同名電影,已成為幾代中國人的經典記憶。

近日,中新社“東西問”專訪作家徐光耀,憶述他的抗戰情結和文學人生。

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:

中新社記者:童年給您留下了怎樣的記憶?

徐光耀:我童年的記憶很簡單,在我8歲以前,全村的老鄉,包括我的家庭成員,都叫我“傻子”。9歲時,我開始上初級小學一年級。我上了四年初小,年年都考第一。這個轉變我自己也說不清楚。

我曾經問過我姐姐,為什麼大家叫我“傻子”?我姐姐祗說了一句話:“打你一巴掌你也不知道哭。”這大概是我被叫“傻子”的根源之一。

1945年秋拍攝于河北辛集,時年20歲的徐光耀已在抗戰的血雨腥風中成長為一名堅強的革命戰士。 (小兵張嘎博物館供圖)

中新社記者:您參加抗戰時祗有13歲,能否講講您的抗戰經歷中記憶深刻的事情?

徐光耀:抗戰時期,我記憶最深刻的一件事情,是在無極縣七級村(今七汲村),我們一個班的戰士住在老鄉家裡。那天,我得了重感冒,別人都去出操了,我在炕上發抖,披著大衣,蓋著被子,開始發燒。

這時,房東大娘過來,一摸我的手,說:“孩子啊,你趕快跟大娘到我屋裡去!我的屋子暖和,窗戶糊得密,你可以在這養病。”

我感動大娘對我的好,流下淚來。後來我感冒好了,臨走時,非常後悔沒有給這個大娘鞠個躬。

抗戰中,我經歷了一次很危險的戰鬥。當時我在寧晉縣大隊,我們隊伍駐扎在一個叫伍烈霍莊的村子,附近有個大據點叫大(dài)安,裡頭有三四百日寇、五六百偽軍,朝著我們進攻來了。

我們縣大隊祗有七八十人,看見敵人這麼強大,我們就翻過一道大溝,往北撤退。這條大溝叫封鎖溝,深、寬各有一丈多。我們沿堤坡出溜到溝底,再用搭人梯的法子上到溝岸上。

跑出去二三里地,敵人忽然有30多名騎兵搶到我們前頭,占據有利地形,阻擋我們撤退。背後還有追來的日寇和偽軍,我們不能戀戰。但是,撤退過程中,敵人的騎兵一次次擋住我們的去路。那天,我意識非常清醒地告訴自己,今天可能就要犧牲在這裡了。

後來,我們跑了一個大圈,又來到這個封鎖溝,搭人梯翻過大溝。敵人的騎兵追到了,但沒辦法過溝。我們撤退到三四里地外的一個村子,才躲過這次大難。那時我17歲。

中新社記者:您是如何走上文學創作之路的?

徐光耀:我13歲當“八路”,部隊打了小勝仗,我就練習著給報紙寫戰鬥新聞,起初也不過是三五百字的消息,到抗戰的最後一年,我已經能够寫三四千字的戰鬥通訊了。在報紙上經常露一露名字,使我在寫作上有了一點小名氣。

決定性的階段,是我後來參加了華北聯合大學文學系的學習,知道了什麼叫文學,文學需要哪些要素來構成。蕭殷讓我注重寫人物和景物。聯大畢業後,我寫了長篇小說《平原烈火》,它的出版使我受到鼓勵,覺得我有前途可以搞搞文學了。

後來,我到中央文學研究所學習,丁玲對我影響很大。丁玲幾次對我講,搞文學、寫小說,一定要狠狠地寫人,狠狠地把人物創作出幾個典型來,這輩子就可以告慰人民了。所以,我在後來寫的文章中,就特別注意寫人物,《小兵張嘎》就是我格外注意寫人物的一個標本。

徐光耀創作並題字的小說《小兵張嘎》封面。 (小兵張嘎博物館供圖)

中新社記者:您筆下的“小兵張嘎”與您參軍時一般年紀,這是一種巧合嗎?是什麼讓您決定塑造“嘎子”這一文學形象?

徐光耀:我覺得有了“張嘎”這樣一個人物,有了他的一些故事,這都挺美好的,如果用14歲以上的男子來“表演”這個嘎子,我覺得不太合適,12歲以下我又覺得太小了。我自己參軍時還保留著兒童趣味,所以我認為把“嘎子”的年齡設定在13歲是比較適當的。

我塑造“嘎子”這個形象,有一個相當重要的原因,就是我欽佩、羨慕那些“嘎子”,他們生動活潑,在困難面前能够自己解決問題,在戰鬥中碰見艱險的時候,我看到的是“嘎子”們先想出辦法來。我覺得一個男孩子最好有點“噶氣”,我自己沒有,這是一個很大的遺憾。實際上,我寫“嘎子”是寫我的理想,我理想中的男孩子就是“嘎子”這樣的。

中新社記者:您的大部分文學作品都與抗戰有關,可以說,一生都在書寫抗戰,您如何解讀自己的這種抗戰情結?

徐光耀:抗日戰爭對我來說實在是經歷得太凶險、太悲壯、太壯烈、太讓人永記不忘,它讓你非常想要紀念那些犧牲的戰友,那些拋灑熱血的烈士。

我講個小故事。據當地百姓講,日寇在一個村子掃蕩時,抓住了抗屬(抗日軍政人員的家屬),一個七十歲的老太太,還有她四五歲的孫子。日寇挖了一個大坑,要把這兩人活埋。這個老太太和她的孫子被扔進大坑,敵人向他們扔土,老太太拍著她孫子的頭說:“好好睡吧,孩子,你‘大大’會回來的。”“你大大”,老太太指的就是八路軍、共產黨。

一個月後,在活埋老太太的地方長出一棵小槐樹,老百姓發現了這棵小槐樹,用磚砌起一道短牆,把它圍起來,還給它起了一個名字,叫“大大槐”。

這個故事,反映了老百姓和八路軍深厚的情誼、深厚的懷念和感恩。我的抗戰情結就是從這樣的鬥爭過程中,從老百姓的保護、愛護中萌生、走來的。

中新社記者:您創作有無參考借鑒外國作品?能否介紹一下《小兵張嘎》的多語種翻譯情況?

徐光耀:我在還沒有從事文學工作時,就開始讀蘇聯的小說了,當時就很喜歡。從事專業的文學創作後,我對蘇聯的小說和法國的一些古典小說很著迷,讀過蘇聯作家拉夫列尼約夫的《第四十一》、蕭洛霍夫的長篇小說《靜靜的頓河》和《被開墾的處女地》及法國作家梅裡美的《嘉爾曼》。其中,《被開墾的處女地》對我影響較大。

外文出版社把《小兵張嘎》翻譯成了很多外文,比如英文、德文、印地文、阿拉伯文等,有十來種。

8月26日,徐光耀在河北石家莊。 殷傑 攝

中新社記者:如果讓您總結這一生,您最滿意或者欣慰的事情是什麼?

徐光耀:總結我的一生,我感到滿足和欣慰的事,就是我寫了幾本文學的小册子。這些文學作品裡,有三本我更滿意一些,一本是長篇小說《平原烈火》,一本是小說和電影的《小兵張嘎》,再一本就是紀實散文《昨夜西風凋碧樹》。

這三部作品在發表的時候,都在社會上引起過某些震動。特別是《小兵張嘎》,影響比較廣泛,給我帶來不少榮譽,也滿足了我的虛榮心和小小的自尊心。

《昨夜西風凋碧樹》的讀者面比較窄,影響遠遠沒有《小兵張嘎》那麼大。(完)

來源:中新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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