撿菌子的季節

作者:許文舟

老家六月,差不多就都進入雨季了。雨水落地,山上的菌子就開始出土,有的頂破朽枝枯葉,有的擠出荊棘叢草。於是,陸續有撿菌子的人進山,所以老家都把這個雨季稱為菌子季。

老家山上的菌子種類頗多,最受歡迎的是青頭菌、牛肝菌、乾巴菌以及玉麥青等。每一種菌子都按自己的習性與規律分地段生長,鄉親們稱之為菌子塘。只有瞭解菌子塘分佈情況,撿起來才能做到有的放矢。當然,出菌子的時間也可能因為雨季的早遲發生變化。記得小時候,每當到了出菌子的季節,放學後的我與姐姐,都會背上竹籃往山上跑,雖然有人早就撿過,但菌子這東西神奇,即便你前腳才走,馬上它就長出來了。這也許就是菌子給人的機會,總是很平均,因此,撿菌子的人,去早去遲,都不會空著手回來。

菌子味道鮮美,老家的鄉親們都能將其烹調出獨特的美味來。或煮或炒或煎或燜或炸,加上各種佐料,滿口皆是滑、嫩、鮮、香的味覺盛宴。我記得母親最拿手的是牛肚菌炒韭菜,佐料中除了薑絲蒜泥之外還得有少量的酸醃菜配伍,色鮮味醇,非常開胃。有些人家,會把一時吃不完的菌子洗淨曬乾儲存,一年四季都能吃到菌子這一道菜肴,不過也就多了一道先用溫水浸泡的程式罷了,味道幾乎與新鮮的菌子相差無幾。

菌子好吃,但必須清楚菌子的有毒無毒之分,否則,饞欲定會帶來禍端。每年都聽說食用菌中毒的噩耗,但我們村上極少出現,一則人們對菌群有嚴格的選擇,再則烹調時都有講究,因為即便是食用菌見手青,烹調時處理不當,詭譎的靛藍色定會催命。我與姐姐每次上山撿菌子,父親都要先教我們怎樣識別有毒菌,這樣,面對山上五花八門的菌類,才能進行有效地甄別。菌子撿回家,還要讓大人檢查一遍,看是否有毒菌摻雜其中,這樣才能進行烹煮。有些菌塘出得旺,一個塘子就能撿到小半籃,有些菌塘隔幾年才出,因此,撿菌子有點與大自然捉迷藏,並不是一上山就能滿載而歸的。村子裏有位老人,平時身體狀況都很差,一旦到了菌子季,仿佛什麼不適都沒有了,一個季節進入深山,居然忘掉了每天需按時服用的藥物。有經驗的老人,大都有根據經驗繪製的菌子路書,豐饒的菌群,都逃不脫他們的眼睛。

其實好多時候,撿到的菌子並不都用來滿足食欲,而是將其背到離家幾十公里的山街出售,換一些零花錢,添補家用。父親為了提高我撿菌子的積極性,規定我撿到的賣了錢就歸我使用,而兩位姐姐可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。當然,我玩性十足,進了山不是撒野亂跑,就是爬樹摸雀,每次要回家時總是感覺撿得很少。姐姐十分疼我,總要分一些放到我籃子裏,時至今日,依舊不時想起。

離開老家後,每到菌子季,小城的農貿市場總會有許多菌子出售。青頭菌、牛肝菌、見手青等堆得像小山一樣,價格也高得離譜。一些人工菌也混雜其間,有些人甚至將人工菌糊上泥巴充當野生菌出售,當然,肯定也只騙得了從沒進過山撿過菌子的城裏人。我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端倪,但我不拆穿,生活不易。據說,除了雞樅,什麼菌都可以大棚種植了,只是與天然的野生菌相比,大棚種植的野生菌不管是青頭菌還是牛肝菌都是一個味,那就是人工菌的滋味。

早些年,工作相對輕鬆,菌子季到了,每次下鄉都要變著法子進山,過把找菌子癮,如果真能找到,就可以給菌子癮發的胃進行交代。後來成家,便被生活的諸多事情胡攪蠻纏,別說回老家撿菌子,就是看望鄉下的父母也都是見縫插針,與菌子季漸行漸遠。菌子的消息倒是不時從老家那邊傳來,幾年前出去打工的後生突然宣佈回老家做野生菌生意,將這大自然的饋贈進行深加工,發往他曾經打工的上海,賺到了理想中的生活。

前幾日進餐館,菜單上野生菌的名字赫然在列,沒作思索便點了幾種,根本不考慮野生菌後面的價目。服務員上菜時,還特別對見手青菌進行了推介,動筷後發現,見手青不假,是野生的,可是怎麼品都沒有老家見手青的味道。服務員信誓旦旦說就是鄉下送來的,我相信,經過摩托車、汽車的幾番顛簸,見手青渾身是傷,怎麼還可能保持原汁原味呢。菌子這東西很奇怪,當它被人從泥土裏撿到後,其鮮香味就一直在衰減蛻變,所以在菌子地吃菌子是最理想不過了,只是,即便生活漸漸好起來的當下,鄉親們撿到菌子後,不是考慮自己如何滿足口福,而是計畫著讓它們離開家,賺點錢填補生活的種種窟窿。

退休後,想去的地方很多,其中就有回老家撿菌子的打算。

(許文舟 中國作協分員  中國徐霞客研究會理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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